迷霧逐漸蔓延到酒吧門口。這個季節,誰也沒辦法擋住迷霧。馬克斯認為這些東西比抑鬱的黑暗或巨蠍還討厭,至少那些東西不會來到她的酒吧。這個季節實在很難做生意,而且很多聰明人都不會在這種惡兆連連的時候上門,但是馬克斯知道,生意往往是不等人的。機會出現時,你必須好好把握,無論情況看起來有多糟糕。
她看著她對面的那些人緊盯著手中的牌。碰上監管者時,你得隨時盯著他們,特別是當你也是一名監管者的時候。對其他監管者出老千幾乎算得上是一種對彼此的尊重。還差一點。這次交易實在拖太久了,馬克斯認為風險太高了。更何況,要是她的妻子莉娜在家裡等得不耐煩,她會派人來帶她回家。
「我加注二十元。」這名老人,也是錫姆的談判員對著馬克斯冷冷一笑。他已經投入了太多籌碼了,現在想翻盤不太可能。馬克斯認為他只是想輸得瀟灑一些。
年輕的監管者哀嚎了一聲,然後他把手中的牌蓋在桌上,「又來了?好吧,我收手了。」他來自赫利歐司特,並代表著那裡的新老大,現在他想在大家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他雖然努力,但是表現實在不怎麼樣,馬克斯心想。
「文尼,你手中剩下的錢不足二十,你是要怎麼加注?」馬克斯靠向椅背並看向了老人面前零星的幾枚硬幣。
「那我給你寫張借據好了。」文尼隨意地聳了聳肩。
馬克斯回應著:「不行,錫姆欠我一整輛載渡者的標槍機甲零件呢。」
文尼皺了皺眉頭:「達斯提可是不會這麼計較的。」
「所以,達斯提現在不是這座被詛咒酒吧的老闆了。不是你的東西怎麼能夠用來賭?」馬克斯看著他試圖將靴子裡藏的牌放到手中。「而且你也沒這個本錢。新老闆,新規定,文尼。」
「你門口到現在還沒有放上招牌呢,這肯定會影響生意吧。」年輕的監管者壇森終於開口了:「我們玩完了沒?我還想趕在巨蠍淹沒道路前搭上載渡者。」
「我喜歡你這樣的人,壇森。」馬克斯對著年輕人點了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壇森正要站起來,文尼卻示意要他坐下。「這局還沒玩完呢。」
馬克斯聳了聳肩「好吧,我們來看看你靴子裡的那張 A 能不能幫你扳回一城。」
壇森朝著那名懊惱的老人大笑,然後站了起來並向馬克斯鞠了個躬。「你的確比達斯提精明多了。」
「我能活到現在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她笑著揮了揮手示意讓他離開。
「替我向莉娜問好,回到赫利歐司特後,我會告知你貨物的事。」壇森說道。說罷,他就離開了。
文尼盯著桌子另一端的她。「告訴我,馬克斯。當初有人攻擊達斯提的載渡者,那是你搞的嗎?」
馬克斯冷笑了一聲「那狡猾的傢伙欠了我這麼多錢,他死了有什麼用?殺了他多划不來。」
老監管者哼了一聲並站了起來「所以說,這次又是詛咒?這裡生意不好,錫姆有些擔心。過去幾年,這裡都換了十幾個老闆了。」他翻開了牌,一手烏龍,附加摸來的那張 A。然後,他抬頭看向了馬克斯。「塔西斯堡這麼重要,不能這麼常轉手換人。」
「幫我轉告秀逗陛下,這一點我同意。」馬克斯揮手示意文尼離開並看著這名老人緩緩地走出門並隱沒於迷霧之中。
馬克斯從座椅中站了起來,她整理了一下撲克牌和她剛剛談攏的生意的筆記。酒吧的最後一批客人是三名自由戰士,他們全身都是福特諾佳釀的酒味和標槍機甲內墊的汗臭味。他們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出口,離去時還不忘大聲重複著第十次好運傑克跟某種肉食動物戰鬥的故事。馬克斯在他們離去時拉下了鐵門並看向了空蕩蕩的酒吧。
迷霧帶來了生意--塔西斯堡中很多人來喝幾杯壯壯膽,但是客人越多就代表她必須更常打掃。迷霧讓她視線有些模糊,乍看之下,她還以為自由戰士們的桌子遭到了野獸攻擊。四處傾倒的飲料形成了如血跡一般的水灘,而在陰暗的燈光下,液體從桌緣緩緩地滴落至地面。她嘆了一口氣,心中計算著離莉娜開始擔心前還剩多少時間。
「阿瑪勒,清點一下庫存」馬克斯說道,然後從櫃臺後面拿出了抹布和拖把。「要是我們得補貨,我得現在開始找貨。這樣的天氣,訂什麼東西都會有延誤。」
「交給我吧,馬克斯!」阿瑪勒的官方職稱是「主酒保」,而事實上,在馬克斯聘雇的三名酒保中,阿瑪勒其實是最沒有實權的一個。馬克斯私下給了阿瑪勒升職來讓他不要在上班時間去騷擾其他酒保。阿瑪勒樂滋滋地將一些老舊、沾滿灰塵的瓶子從櫃子上拿下,他看了看其中的內容物,停了一下,然後懷疑地看向了遠方的角落。「嘿,那些自由戰士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你能撿起它嗎?現在去追,你搞不好還能趕上他們呢。」
馬克斯推開了角落座位半掩的窗簾。在成堆的酒瓶和桌面上一灘灘的酒水,桌上還有一頂老舊的報童帽。這東西勉強稱得上是一頂帽子。帽子原本的顏色早已褪去,只留下一種黯淡的褐色。帽沿還留下不規則的暗色污漬。馬克斯將帽子檢視了一番後,她發現上面有一些銀色的痕跡。她背後一涼,馬克斯靠著直覺一摸並在帽子內發現了一個暗藏的口袋,裡面還有四張撲克牌和一張字跡模糊的借據。
「馬克斯?要我去追上那些自由戰士嗎?」阿瑪勒躲在瓶子後問道。
「不用了,這不是他們的。」馬克斯走到了吧台,然後將帽子扔進了垃圾桶。她回到了角落,然後開始用抹布擦拭杯盤狼藉的桌面。
「我們不把它放在失物招領嗎?」阿瑪勒有些驚訝地說著「搞不好主人會回來找它呢。」
馬克斯聳了聳肩「那是達斯提的,他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詛咒啊。」阿瑪勒小聲說著。她背後突然傳出一些瓶子的碰撞聲,然後阿瑪勒驚恐遞大喊出聲「唉呀!噢!該死!」一個個瓶子掉到了地上,而他卻一個也沒接住。馬克斯瞇起了眼睛,不過阿瑪勒的眼神告訴她至少瓶子都沒有破掉。
「阿瑪勒,」馬克斯冷冷地說道「別把我的酒吧給拆了。」
這名酒保不好意思地從櫃臺後方走了出來,路上還差點被絆倒。「怎麼可能?那怎麼會是達斯提的帽子?他都死了好幾個月了。這東西是從哪冒出來的?」他把掉在地上的瓶子給撿了起來,然後將它們像一束酒瓶花束般地抱在手中。
「我哪知道?」這個季節,秀逗的事常常發生。」馬克斯把桌子最亂的部分清乾淨了,然後開始拖附近的地板。附近充滿了戰士們的汗臭味,他們似乎在外頭的黑暗中待太久了。她試圖屏住呼吸。清掉了一灘灘的酒水後,這地方看起來不再像是一個犯罪現場了,但是地面上的迷霧卻讓酒吧的角落看似一場迷幻的夢境。
阿瑪勒突然安靜了下來,酒吧中只剩櫃子上的酒杯和酒瓶的碰撞聲。「不過,這可是達斯提的,」他說道。「或許我們……嗯,不該把它丟掉?」
「那不過是一頂帽子,我們開的又不是帽子紀念館。」馬克斯把抹布和拖把收了起來。「幫我把剩下的東西清乾淨吧?帳簿我來處理。」
「是,當然沒問題。」
馬克斯走進了辦公室,然後她關上了身後的門。隨著迷霧在她腳下流動著,她很難分辨出地面在何處。這個季節的迷霧從來都沒有這麼糟糕過。她瞇起了眼睛並想起了獨自在家中的莉娜。她妻子一瞪眼就能將最厲害的監管者老大嚇破膽,但是她卻怕黑。所以他們公寓中老是會開著燈,至少隨時都會開著一盞。有時候還會開著好幾盞,不過這個迷霧……她才剛剛準備好要開始數錢,阿瑪勒卻突然驚呼「馬克斯!」
她跑出了酒吧。「你沒事吧?怎麼了?」
阿瑪勒用顫抖的手指指著前方。「它回來了!它回來了!」
馬克斯循著阿瑪勒恐懼的凝視看向了鐵門邊的桌子。那頂老舊的帽子正掛在椅背上。「別玩了,阿瑪勒。」
她走了過去,撿起了帽子並嘆了一口氣。這無疑是同一頂帽子。上面也傳來達斯提最喜歡的飲料的味道。帽子中也藏有相同的撲克牌,上面也有相同的血跡。馬克斯這次更用力地將它丟進了垃圾桶,好像是要讓它好好待在那裡一般。
「把垃圾給丟了吧?」她說著並回到了辦公室。
這裡比剛剛還陰暗,馬克斯想著。迷霧的裊裊白煙爬上了牆壁並蜷伏在壁燈上,這讓光線更黯淡了幾分。迷霧環繞著她的書桌、收銀機和她留下的一組撲克牌。馬克斯煩惱地驅趕著它。「我沒心情跟你玩。」她喃喃自語著。
她聽見了阿瑪勒帶著垃圾前往要塞焚化爐時的沈重腳步聲和鐵門響聲。這件事總算處理好了。馬克斯坐在桌子前並開啟了收銀機。她越早處理好這件東西,她就能夠越早回家和莉娜獨處。半小時之後,酒吧傳來了沈重的碰撞聲和抱怨聲,這告訴了她阿瑪勒回來了。馬克斯抬起了頭並揉了揉一直盯著帳本的雙眼。地面和牆壁現在似乎都連在了一起。辦公室幾乎完全被迷霧所吞噬,只剩下壁燈所帶來的昏暗燈光。她遙遙晃地站起身來並朝著房間另一端摸索著,此時,酒吧中傳來了一陣悽慘的尖叫聲。
馬克斯奪門而出並看見了在鐵門前哭得不像樣的阿瑪勒。她走了過去並抓住了阿瑪勒的肩膀。
「阿瑪勒!你給我振作一點。」馬克斯搖了搖這名害怕的酒保,當他們四目交接時,她看見了那雙眼睛流露出的恐懼。
「又回來了!我把它丟到了焚化爐裡,馬克斯,它不會是要來找我報仇吧?」阿瑪勒說著說著,聲音漸漸變得嘶啞。
馬克斯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當她的目光看向酒吧時,她心裡一沈。「那不過是一頂帽子,你不會連帽子也打不過吧。」她一把抓起了達斯提的帽子,將它揉成了一團,然後把它丟到了垃圾桶裡。「回家吧,阿瑪勒。這件事讓我來處理,好嗎?」
「可是馬克斯!」阿瑪勒剛剛要反對,卻被一道響亮的敲門聲給打斷。馬克斯和阿瑪勒疑惑地看向對方。響聲來自通往辦公室的那道門。
馬克斯深吸了一口氣。秀逗的事常常發生,她心中暗自想著。這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回家吧,我來關店。」她向辦公室邁出了一步。
「不!」阿瑪勒尖叫著,同時奮力揮著雙手並檔在她面前。「這是詛咒啊,馬克斯!別回應它!」
「阿瑪勒,」馬克斯試圖以親切的口吻說道,但是語氣卻顯得有些不耐煩。她向來在親切這方面不太擅長。「這不是詛咒,詛咒是不會敲門的。回家吧。今天辛苦你了。」她繞過了阿瑪勒並打開了門。
空無一人。馬克斯暗自想著,自己難道以為真的會有東西?她感到背後一涼,低頭一看,那頂帽子就在地上。在她身後,阿瑪勒開始像跌倒的小孩一般嚎啕大哭。
馬克斯關上了門。
「好了,你給我馬上回家。」她緊緊地抓著阿瑪勒的肩膀並將他朝鐵門的方向轉去。
「可是你會死的!」阿瑪勒哭喪著臉說道,「要是我離開,酒吧的詛咒會找上你的,我可不要換新的老闆!」他倔強地抱著馬克斯,企圖阻止她把自己趕出去。
「你嘴可真甜,可是你說的那是什麼瞎理論。」馬克斯盡力以堅定的口氣說道。她終於把阿瑪勒拖到了出口附近。
辦公室又傳來了一陣響亮的敲門聲。
這讓她忍無可忍了。「我們關門了!」她朝辦公室的方向大喊,然後順勢將阿瑪勒推出鐵門外並把鐵門關上。
「馬克斯?」阿瑪勒站在入口處傷心地啜泣。
「我要關店了,你在樓梯那邊自己小心一點。」酒吧的燈光在迷霧中渲染出一道半圓形,而她靜靜地等著阿瑪勒的人影從中消失。
當阿瑪勒走遠了後,馬克斯緩緩地走回了辦公室在門前。她盯著門把,且心跳開始加速。她盡量安撫自己的情緒來伸手開門,同時,她也越來越不甘心讓這頂又醜又舊的帽子讓她感到如此害怕。這都是阿瑪勒的錯。他沒事總愛去惹是生非。她伸出了手來開門。
那頂帽子靜靜地躺在地上。
她盯著帽子好一段時間。馬克斯來個深呼吸,然後檢起了達斯提的帽子。她把帽子擦了擦,不過它的外觀卻毫無改變,然她後把帽子翻了過來。
她在空蕩蕩的房間四處觀望了一番後開口說道「好了,這樣吧。我們來談個條件。」她走到了房間的另一端並將帽子掛在鉤子上。
帽子並沒有動。畢竟,帽子本來就不會動。
過了一會兒,馬克斯發現自己在憋氣,她慢慢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行了吧?」她對著空氣說道。面對著無聲的回應,她點了點頭,滿意地關燈回家了。這下莉娜會肯定會要了她的命。
特別感謝 Neil Grahn、Ryan Cormier、Cathleen Rootsaert、Jay Watamaniuk 和 Karin Week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