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超脫肉體之外,她觀察著巴斯申遠方的各種思緒光芒。許多解碼師跟她一樣,他們聆聽著訊息、進行演算並有組織性地將數據存入檔案櫃。或許他們連上了標槍機甲中的自由戰士或禁衛,並在寒冷的夜晚中以高速飛行。她突然感到一種熟悉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在前往遺塔前就這麼做過,但是她想不起是為了什麼,也想不起自己是在黑暗中尋找什麼。彷彿這些是別人的行為一般。
菲轉身離開這些思緒光芒並轉去聆聽著閘道的聲音,隨著塑造者遺器進行著奇怪的未知工作,它們也不斷發出陣陣細語,同時,幕後黑手創世聖歌正在遠方發出陣陣低鳴聲。她知道她能夠在遠方寧靜的黑暗之中找到他們。印象,就如乾涸泥濘中的腳印一般留在此處。她自己的腦海中。她自己的記憶中。要是她努力聆聽……
她專注時,又聽見了另一個聲音--更大聲、不和諧且令人難以承受的聲音。
什麼?她緊繃了起來。那個聲響再次出現,這次她更仔細的聆聽它。
附近有人正在唱冰潮節的歌曲。而且很大聲。此人並不在乎節奏、音準或旋律。事實上,菲之所以能夠聽出這個噪音是一首冰潮節歌曲,是因為她聽見此人不斷重複著「冰潮節,寒風來!冰潮節,寒風來!」
她將自己的意識收回了體內,睜開雙眼並嘆了一口氣。整個世界在她周圍重組,最後形成整個載渡者中的增幅器房間,這個房間很狹窄,兩個人並肩而立都嫌有些擁擠,現在……四處還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泡,彩色的燈光照亮了整面牆壁和鏽跡斑斑的金屬天花板。
菲關閉了增幅器並從椅子中站了起來。她坐下時,椅子上還佈滿了紙做的雪花。節日當然得這樣了。那個勉強能夠被稱為歌聲的聲音是來自她底下的貨艙。
她沿著剪紙裝飾品的蹤跡和音癡的歌聲來到了載渡者的廚房中,她繞過了桌子並清了幾盤哈洛克忘掉的早餐、走下了狹窄的階梯並找到了在鍛造站的哈洛克。他的鍛造站貼滿了更多的彩色燈泡和紙雪花,而哈洛克正站在上面大聲唱歌並修整機甲。他的標槍機甲上竟然完全沒有冰潮節裝飾。不過,菲認識這名聒噪的前任自由戰士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沒看過他穿上衣;這次為了因應轉涼的天氣,他竟然戴上了一頂針織帽,上面還有著一個超大的自由戰士黃色毛球。
「啦啦啦~雪花飄落時,創痕巨蠍皆消失。啦啦啦~冰潮節,寒風來!冰潮節,寒風來!」
哈洛克跳了個舞,並將手裡的鉗子換成了一把螺絲起子。
「哈洛克。」菲雙手放在胸前等待著。他緩緩地抬起頭來。
「嘿,你回來了!你看這些裝飾怎麼樣?」他驕傲地揮舞著螺絲起子並大聲地說著。
「非常……」菲猶豫了一下,心中掙扎著究竟該選擇友情還是品味。終於,她找到了平衡的回應。「很有節慶的感覺,這些雪花是你自己做的嗎?」
「嗯,大部分是我做的,有些我交給菜鳥去做。」他放下了工具並靠在鍛造站上來減輕對受傷的那條腿的負擔。「我太大聲了嗎?」
菲嘆了口氣。「問題不是音量,而是音質。」
「我的歌聲可是天籟之音呢!」哈洛克的臉上露出了誇張的震驚表情。
「至少把歌詞記好吧,或旋律,你只要把那首歌唱得有幾分像樣就行了。」
「真挑剔。」哈洛克大笑出聲。「好啦,好啦。我會小聲一點。」他望著遠方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沼澤之地的冰潮節完全不一樣。」
菲當然知道了。這段話她聽過哈洛克說幾十次了。「是啊,你們那裡都嚴肅地反省過去的一年並為未來做好準備。」
他小聲地笑著。「我們那裡不太慶祝的,知道吧?這……你有什麼計畫嗎?」
「嗯……」她停頓了一下。她知道這是個測試。自從他們穩定了遺塔,她便有些心神渙散,或許渙散的是現實。菲有時候自己也不知道。她能看見哈洛克試圖在隱藏自己的擔憂,不過卻藏得不好,他是想看看自己是否記得現在是何年何月,看看她記不記得他的名字。她試圖回想起過去幾年她在這個節日都做了些什麼,此時,她感到了內心一動。「我有今年的《黎明護衛》冰潮節特輯錄音帶,正好留給節日聽。」
哈洛克的臉色不斷變化,興奮、恐懼……最後,留下來的只剩驚喜。「那東西妳是怎麼拿到手的?這連安提恩都還沒播呢。」
菲笑得很燦爛。好幾個月以來,她一直想炫耀這件事。「我在劇組中的朋友寄給我的,他們幾個月前錄的,留著等天氣轉變後再播。畢竟,誰也不知道冰潮節什麼時候開始。」她本來想繼續說下去,不過哈洛克開始擺弄自己的柺杖,這肯定代表他想離開。儘管她早已知道答案,她卻仍然開口問道:「你想和我一起聽嗎?」
「不了,謝謝。」他道歉一般地回答。還差一點。「反正我等下就要離開了,你可以,」他猶豫了一下,好像自己想要撒個謊,不過他卻還是友善地回答「晚點再告訴我劇情吧?」
「當然了,」菲答應著,她卻知道這樣的事並不會發生。
哈洛克點了點頭,他鬆了一口氣,他不但友善地回應了,他也不用跟菲一起聽廣播秀。隨後,他回到了樓上的載渡者機艙,並將菲獨自留在貨艙中。她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著此處的寧靜。那一刻,她以為陰暗貨艙裡的燈光逐漸裂開。光芒從世界的裂縫中湧出,一個個如音波般的圖樣如漣漪般散播在房間中。
不過這只持續了片刻。載渡者的引擎發出了聲響並開始運行,隨著載渡者的腿開始移動,貨艙也隨之搖晃。每當載渡者腳觸地時,貨艙中都會開始震動,這也將她拉回現實中。
茶,喝點茶應該會有幫助。菲回到了樓上的廚房開始燒開水。然後,她從自己的置物櫃中拿出錄音機並放在桌上。當她泡好茶時,載渡者已經抵達了目的地。機艙中一片寂靜。
她按下播放按鈕。
音樂響起,菲跟著它哼唱著,隨後,旁白的聲音也出現了。「安提恩的菁英戰士們只聽從皇帝的命令。白天與黑夜之間,存在著黎明護衛。冰潮的季節已經到來。寒風這次會為我們的英雄帶來些什麼呢?
菲靠在椅子上,她聽著黎明護衛的首領--沃克的聲音從錄音帶中傳出。「集合,自由戰士,我們有個任務。」菲總是想象沃克看起來像自己的母親,只不過他穿著厚重的標槍機甲。深色皮膚、深色頭髮且非常堅強。她說話時,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高音。「黎明護衛的成員,我的名字是解碼師米隆。」
菲心中有些緊張。他們為什麼要新增一名解碼師?解碼師菈達已經在節目中五個季節了。菈達是菲最喜歡的角色。如果這次的外傳故事不如預期,她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要是這一集的結局是一切都是一場夢,」菲喃喃自語著,「看我不把這錄音帶直接扔下塔西斯瀑布。」
新的解碼師繼續說道:「我從暗鴉趕來並帶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突然,一道響聲迴盪在載渡者中。貨艙中的一個馬達痛苦地尖叫著,隨之,電梯從載渡者屋頂降了下來。菲眨了眨眼並停下了錄音帶。
她看向了欄杆另一端的貨艙。兩件標槍機甲從電梯中走了出來,而他們擠在一個無法容納一件標槍機甲的小房間中。第一件是個遊俠號,外甲上還有粉紅色的火焰貼圖裝飾。第二件是個截擊號,它的塗漆猶如嗜血魚鱗一般。他們緊張地在房間中張望著,同時小心翼翼地踏出腳步來避免撞上彼此或撞倒頭頂上掛的裝飾品。截擊號不小心讓一片紙雪花卡在手臂上,他試圖將其拍下時,手肘不小心撞上了遊俠號的胸口。
哈洛克從樓梯上的機艙中大喊:「好了,自由戰士們!動作快!」
「哈洛克。」菲趕緊回話,她一手指向欄杆,希望這能夠讓她的朋友不用下階梯。
哈洛克在廚房中停頓了一下。「抱歉,抱歉。我會讓他們到外面去,這樣他們就不會打擾到你了。」他趕緊一跛一跛地走向貨艙。
菲注視著面前的櫥櫃,手指輕輕拍打著茶杯。
「別放鬆了。」哈洛克的聲音從房間中傳了出來。「等我穿上機甲,我們就出發。沒必要熟悉這裡面的環境。」
隨著一道道的哼聲,哈洛克穿上了他的巨像號,而那兩名戰士等他的時候還不斷緊張地踱步。哈洛克的機甲走下鍛造站時發出了一聲巨響,至少這次他的閘道連結足以讓他移動。
「好了,」哈洛克的聲音從頭盔中傳出,「我們出去時,記好了,保持戒備,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他停頓了一下。「怎麼了,維德?」
菲朝他們看了一眼。
本來就很擁擠的空間,現在更被哈洛克的巨像號塞得喘不過氣,他在走下鍛造站時更不小心第扯下了一條彩色燈泡。遊俠號放下了舉起的手,頭盔中傳出一道帶著不確定口吻的聲音。「呃……『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話,我們怎麼最好準備?這可能性……太多了吧。」
又出現了一次停頓。然後哈洛克終於開口以最友善地口吻說道:「這樣吧?這方面我們以後得多多加強。來吧,阿爾德斯里,你先走。」他朝電梯點了點頭。
「我嗎?」魚鱗截擊號的聲音有些偏高且有些不情願。「好吧,我們動作快一點就是了。」
電梯的馬達再次啟動,這次載著三件標槍機甲,它發出的聲音也更加刺耳。菲閉上眼睛,試圖將這個聲音趕出腦海。當電梯停下時,載渡者中迴盪著一聲巨響。
寂靜。
菲放下她的那杯已經涼掉的茶。她握著茶杯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等待著。哈洛克一定會忘了什麼東西。或者其中一個自由戰士得回來上廁所。這類的事肯定會發生。
又一段寂靜後,她鬆了一口氣並按下播放按鈕。
「……為了讓皇帝安心--」戰士霍金以擔心的口吻說著,菲卻再次煩惱地停下了錄音帶。她錯過了一些劇情。她將錄音帶倒轉並再次播放。
開場音樂再次響起。「安提恩的菁英戰士們只聽從皇帝的命令。白天與黑夜之間,存在著黎明護衛。冰潮的季節已經到來。寒風這次會為我們的英雄帶來些什麼呢?
新的解碼師又開始自我介紹,「黎明護衛的成員--"
載渡者的通訊器突然響起並發出大量雜音,菲忍住了將茶杯丟過去的衝動。
「喂,菲?」哈洛克經過兩次轉播的聲音聽起來帶有幾分歉意。「很抱歉,你能到機艙中幫我調高發訊器嗎?我們的訊號有些斷斷續續的。」
菲又嘆了一口氣,她停下了錄音帶並站了起來。廚房另一端的樓梯通向狹窄的機艙。這裡幾乎算得上是哈洛克的房間,裡面更是有著各式各樣的冰潮節裝飾。哈洛克將一疊未完成的紙雪花和一箱銀絲緞帶放在駕駛座上,而控制面板上更是一堆克洛斯絨毛玩具和更多的彩色燈泡。一條超過四公尺長的針織圍巾被塞在主機面板下,菲想不出這東西在那裡做什麼。他不會是打扮他的標槍機甲吧?她找到了發訊器面板並將電力提高。然後她轉向了上面貼有克洛斯剪紙的通訊器。
她用力地向通訊器按鈕一戳,力道之大幾乎讓她傷了手指。「好了。」菲的聲音比她預想的更不耐煩。
通訊器的另一端傳來響亮的聲音。「謝了,菲!又麻煩你了。」
她又看了一眼充滿節慶氣氛的混亂機艙,厭惡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下樓梯回到廚房。
菲看向錄音帶,然後再次按下倒帶。她需要更多的茶……和零食。她怎麼沒有事先準備零食?她再次去燒開水並等著水滾。
寧靜的廚房中,櫥櫃與地板似乎浮現了一種圖樣,同時,她聽見了陣陣漣漪般的聲響。菲閉上眼睛,試圖忘掉這些圖樣。要是她看不見,應該也就不會聽見它了,對吧?她抱著希望屏住呼吸,而創世聖歌的音符在載渡者廚房中震盪著,這個聲音更讓她全身開始顫抖。
茶壺發出響亮的哨聲並關閉了。菲睜開雙眼,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並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桌上。她回到座椅上,好像擔心自己會從椅子上摔下來一樣。
她按下播放按鈕。
電梯的尖叫聲再次響起,而菲立即再次停止錄音帶。
哈洛克穿著他巨大的巨像號跨過鍛造站。
菲靠在欄杆上,看著他艱難且臉龐脹紅地爬出機甲,她突然感到警覺。「碰上麻煩了嗎?」她問道,卻沒說出心中的抱怨。
「機甲出了問題。」哈洛克憤怒地揮向了空蕩蕩的巨像號,他們兩人都知道有問題的不是機甲。「閘道連線斷斷續續的,結果四肢鎖住,然後我把發訊器給搞丟了。我還是給這塊廢鐵找些其他用處好了。」他檢起了柺杖並上樓去了。「把它當成衣架或是垃圾桶算了。」
「這東西是個很棒的紙鎮。」菲友善地同意著,她看著自己的朋友煩惱地在樓梯上踏出每一步。她還繼續補充著「把它當成盆栽怎麼樣?放些蕨類,這樣能讓載渡者更美觀一些。」
哈洛克竊笑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嗯,我到樓上跟那些小鬼們保持通訊。」他在樓梯間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剛剛……對不起啊。一直打擾你。」
「就是說。」
「我會好好補償你的!」哈洛克從樓梯上大喊著。「等我們回到塔西斯堡,我請你吃你喜歡的餃子。」
「我要兩份。」她坐在桌旁,重新播放錄音帶。
「安提恩的菁英戰士們只聽從皇帝的命令。白天與黑夜之間,存在著黎明護衛。冰潮的季節已經到來。寒風這次會為我們的英雄帶來些什麼呢?
「集合,自由戰士--」
果然,載渡者的引擎又開始不情願地轉動著,房間也開始隨著每一步而搖擺。菲感到無盡的煩惱,然後再次停止了錄音帶。她凝視著腳下的地板,默默地排練著即將和室友展開的爭執。
地面突然裂開,光芒從中湧出。怪異的冷光中似乎有著不斷移動的形狀。
「抱歉啊,菲。」通訊器中傳出哈洛克的聲音,而幻覺也隨之消失。「有一座山擋住了無線電訊號。我在找個更好的位置。」
菲不知道自己該鬆一口氣還是感到煩躁。最後,她索性不再去想。她故意慢慢地站起來。她穿過了不斷搖晃的櫥櫃、爬上了樓梯並在哈洛克停載渡者時走到他身旁。他關閉了自己與閘道之間的連結,並將意識從載渡者中拉回了自己的身體,她從控制面板上抓起了一隻克洛斯玩具並用力地朝他一扔。玩具擊中了他的胸膛,發出了一道吱吱聲,然後落在了地上。
「菲!」哈洛克被嚇了一跳,他稍微從駕駛座中站了起來。「聽著,我會好好補償--」
她揮手示意他停下。「不,夠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不知道你在幹嘛……不過你需不需要我的協調?」
「不用啦,我不想打擾你。」哈洛克剛剛說完就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我已經打擾你夠多次了。」
菲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其吐出。「沒關係,我去開啟增幅器。」
或許她想不起過去的節日,但是她會記得今年這個節日。
哈洛克坐了下來,表情放鬆了許多。他朝無線電靠了過去。「喂,你們兩個,你聽得見嗎?等一下。我們這來了個解碼師。」
菲走回了增福器並坐上了椅子。連線啟動,而她的意識飛出了身體之外和緊閉的載渡者房間,其中五顏六色的燈泡和紙製裝飾也逐漸在閘道之中消失。在黑暗中,她看見了哈洛克的光芒正在和載渡者與兩名菜鳥自由戰士的標槍機甲連結。她伸出手去觸摸他們,將他們帶領至自己的心智中,不久後,她便以兩雙眼睛和載渡者的視線看著下著雪的巴斯申。她能聞到風中的冰雪並感受載渡者外甲上結成的霜。整個世界感覺如此親密、如此真實。
「好了,自由戰士們,」她開口說道「我們開始工作吧。」
透過閘道,哈洛克五音不全地再次開始哼著冰潮節歌曲。不久後,菲把正確的歌詞傳給了他。
特別感謝 John Dombrow、Ryan Cormier、Cathleen Rootsaert、Jay Watamaniuk 與 Karin Weekes。